歐洲融合 前路蹣跚

12/12/2017

  2017年為歐洲選舉年,德法兩大核心歐盟國先後經歷大選。法國換上年輕的新總統馬克龍(Emmuenuel Macron),德國則繼續由默克爾(Angela Merkel)擔任總理。馬克龍上任以來,主打的是推動歐洲發展、重建法國在區內主導地位之旗號;而默克爾雖然新內閣未定,但早已表示支持馬克龍的歐洲改革大計,新一輪德法聯手推動的歐洲改革似乎勢在必行,而事實又是否如此?

 

  德法再度合作成功與否,將影響到歐洲以至全球的政經大局。在大變來臨之前,讀者不妨先回顧兩國多年來在歐洲統一工程的合作經驗,及歐洲人對統一大計的想法,以預測未來歐盟改革的前景。

 

(iStock圖片)

 

  回顧戰後歷史,歐洲融合工程主要由法國及德國的政治及經濟需求主導。在歐元區成立前的統一進程,德法兩國之間的妥協與談判,實為今日歐盟及歐元區的建立基礎。

 

  以德法為核心的歐洲融合過程,對往後歐洲的發展,可見於以下三大歷史事件︰

 

事件一︰發表舒曼計劃 (1950)

 

  德法兩國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合作,是由1950年的舒曼計劃(The Schuman Plan)作為起點。當時法國希望可與西德及其他歐洲國家,在煤及鋼鐵這兩大重要原材料建立共同市場。

 

  此計劃的首要目的,是令兩國難以再向對方開戰,藉以確保兩國以至整個歐洲的和平。歐洲智庫Bruegel研究員Emmanuel Mourlon-Droul受訪時指出:「由於大戰的慘劇中,法德兩國責任極大,因此要負起長遠解決這問題的責任。」當年負責草擬計劃的時任法國外長舒曼曾指出︰「歐洲未來的融合,將要建基於德法兩國停止爭鬥之上。」這亦成為往後多年歐洲融合大計的核心思想。

 

  建基於舒曼計劃,德法兩國在1951年聯同意大利、荷蘭、盧森堡及比利時組成歐洲煤鋼共同體(European Coal and Steel Community,ECSC),成為歐洲首個跨國組織,為歐盟的成立踏出重要的第一步。

 

  此計劃雖說是法德合作的第一步,但幾乎完全由法國一方規劃;當舒曼提出這個想法時,西德的參與角色只是給予支持,卻無份參與草擬;另一方面,英國當時對經濟及政治主權與其他歐洲國家分享相當反感,因此並無參與。

 

事件二︰推出歐洲貨幣機制 (1979)

 

  德法推動歐洲融合的第二步,是歐洲貨幣機制(European Monetary System,EMS)。當時的背景是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歐洲諸國希望可以另建一個匯率制度來維持各國間的匯率穩定;在1972年,當時ECSC已經改組成歐洲經濟共同體(European Economic Community,EEC),成員國之間有更廣泛的共同市場及關稅協議;當年EEC就建立一個共同匯率機制,成員國的匯率兌美元只容許上下2.25%的波動區間。

 

  惟這機制並不成功,主因是各成員國之間的匯率差距可以愈拉愈遠,令制度崩潰;至1974年EEC的9個成員國中只有5個仍然保持這個匯率機制。至1978年德國總理舒密特(Helmut Schmidt)擔心美元的波動會損害德國經濟,故與法國聯手共建新的歐洲貨幣機制,設立以一籃子歐洲貨幣為錨的歐洲貨幣單位(ECU),而各EEC成員國的貨幣與ECU的匯價波幅,不能超出上下2.25%區間,此為日後歐元的建立定下基礎。

 

  值得留意是今次德法合作的角色倒轉了,德國全程主導了新匯率機制的建立過程,在談判過程中法國提出的不少建議,最終都被否決。例如法國曾討論成立歐洲貨幣基金(EMF),功能上類似國際貨幣基金(IMF),但建議被德國否決。總括而言,EMS是法國向德國妥協下的成果。

 

事件三︰簽訂《馬城條約》 (1992) 

 

  1992年,EEC的12個成員國簽署《馬城條約》,正式就建立歐洲統一貨幣定下明確的目標。達成這個里程碑的背後,是德法兩國互相妥協,再領導歐洲諸國走向融合的故事。

 

  在與各EEC成員國央行合作研究後,時任歐洲委員會主席Jacques Delors於1989年發布 Delors Report,列明單一歐洲貨幣的實際運作細節。此計劃獲得法國時任總理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及德國總理高爾(Helmut Kohl)支持。

 

  當時正值柏林圍牆倒下、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的時代,法國為免德國對歐洲統一的想法生變,欲盡早推動貨幣統一,結果終在1992年成功簽訂《馬城條約》。但加速談判速度的代價,是最終版的歐洲融合計劃,不論從法國或德國的角度看來,都頗不理想。

 

  法國當年希望透過貨幣統一的同時,成立一個歐洲經濟政府(Economic Government),協調各成員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德國則希望歐洲可進一步達致政治聯盟,建立歐洲國防及外交等跨國政策。惟最後在妥協下而產生的歐盟及歐元區,都無法完全達致這些宏願。

 

  Mourlon-Druol指出,《馬城條約》除了成功建立統一貨幣,「亦反映德法兩國在歐元區的未來上,採取和而不同(Agreement to Disagree)的立場。」

 

  三大歷史事件中,德國讓步一次,法國亦妥協過一次,可惜在最後亦是最重要的一次合作中,正因為兩者同時讓步,令歐元計劃成為一個無法滿足任何人所願的「次貨」;加上《馬城條約》應允的經濟榮景隨金融海嘯而破滅,更突顯的政治妥協而成的歐元計劃之不足,其副作用更為歐洲進一步融合的計時炸彈,「當現實與當年的雄心不相符,令歐洲人對融合大計更愈來愈反感。」Mourlon-Druol謂。

 

歐洲人對融合大計的看法

 

  有研究顯示,簽訂《馬城條約》之時,亦是歐洲民眾對歐洲統一計劃支持度的轉捩點。

 

  Luigi Guiso、Paola Sapienza及 Luigi Zingales三位經濟學者的研究,總結1973年至2013年的歐洲多國居民意向調查,發現歐盟(或之前的EEC,以下一律稱作歐盟)各成員國的民眾,對其國家參與歐盟計劃的支持度在1992年第一季見頂,而1992年2月正是《馬城條約》簽署之時。

 

  其中一個解釋,是歐盟在此前極力推銷融合的好處,令支持度急升;支持度上升就令歐盟成員國更積極推動融合工程,形成良性循環。惟當《馬城條約》簽訂後,這個循環便終止,支持度轉跌。

 

  研究員指支持度下降的情況,仍符合歐洲統一進程的中心思想。有「歐盟之父」之稱的法國政治家莫奈(Jean Monnet)曾講過︰「歐洲將會在危機中建成;它會結合眾多危機的解決之法。」(Europe will be forged in crises, and will be the sum of the solutions adopted for those crises.)因為歐洲融合的過程令各國了解到現行的統一政策之不足,反促使各成員國急需改革融合政策,形成另一個促進融合的循環。

 

反歐央行但支持歐元

 

  相似的情況,在歐洲經濟危機期間更為有趣。研究以用泰勒法則(Taylor Rule)估算歐元區各成員國的「理想」利率水平,再計算與歐央行利率之間的差距,量度歐元統一之下各國所面對的貨幣政策「失誤」程度。他們發現,利率差距能預測到各國居民對歐盟的支持度;利率與理想差距愈大,支持度愈低。

 

  同一時間,利率差距對民眾於歐元的支持度,卻無顯著的影響力。但利率差距就卻可影響到歐元區民眾對歐央行的信用度,利率差距上升,歐央行的可信賴程度就會下滑。民眾責備歐央行的行動,卻未有對歐元這個統一計劃失去信心。

 

  上述種種都反映,《馬城條約》以後民眾對歐盟的融合計劃,陷入一個愛恨交織的境地︰當他們親身體驗到貨幣及政治融合下的不便,對歐洲統一的大方向漸生不滿;但由於多年來投入了眾多人力物力於融合工程之中,民眾亦不願放棄現階段的「成果」。因此,數據顯示居民有維持現況的傾向。惟該研究警告︰「雖然歐洲統一進程至今幾近無可逆轉,惟這策略的代價可能是歐盟的長遠穩定。」

 

 

馬克龍的分段歐洲大計

 

  新世代的德法合作,能否為歐洲長期穩定發展建立新基礎,是現時最急切的議題。法國駐港澳總領事栢海川(Eric Berti)接受本刊訪問時指,德法兩國聯手仍有作為,「法國在軟實力及軍事上較強,德國則經濟上較有實力」,兩者可以分工合作。

 

  馬克龍在今年9月發表以歐盟改革為主題演說,提倡「分段歐洲改革」(Multi-speed Europe)。所謂的「分段改革」,是指有意願和能力的成員國可就一些重要議題先行推動計劃,其餘的成員國則應盡快趕上步伐。

 

  德國的第二大黨SPD的領袖Martin Schulz對馬克龍的改革相當支持,周四他更表示歐洲應該在2025年前成為統一聯邦。由於SPD極有機會與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組閣,令德法合作機會更大。

 

  Mourlon-Druol指分階段發展其實已為歐洲的現況,法國的建議只是面對現實,德法兩國要知道,即使她們認為自己如何重要,都不能自把自為為歐盟27國(不包括英國)做決定。事實上,馬克龍的計劃已波蘭、捷克等中、東歐國家。

 

  波蘭總統杜達(Andrzej Duda)就警告指「『分段歐洲』將導致歐盟分裂。」他認為對歐盟來說,英國退歐不是風險,更大的威脅是來自如果歐盟分裂成多速聯盟,終有一日部分國家的話語權將會過大,結果會令歐盟分裂,所以在政治或經濟上,「分段歐洲」也不可行。

 

或令非歐元區國邊緣化

 

  其實「分段歐洲」之所以讓中、東歐國家深感不滿的主因,是這或會讓歐盟內19個歐元區成員國加速融合,變相令未加入歐元區的國家被邊緣化,波蘭、捷克等正是例子。

 

  就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而言,波蘭目前仍是歐盟27個最窮的國家之一。有來自波蘭的歐洲議會成員就表示︰「歐元區是富裕國家的想法,因此在可預見的將來波蘭也不打算進入歐元區。」可以預期,若德法兩國推動分階段改革,不少非歐元的歐盟成員,會表現出更大的反彈,令歐盟內部分化更加嚴重。

 

  面對一眾反對聲音,加上受制於歐洲明年有多場選舉舉行,以及原本支持馬克龍政策的默克爾,需時處理組閣僵局,相信馬克龍的「分段歐洲」短期內只會留在醞釀階段。

 

轉載自《iMONEY智富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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