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寫《半生緣》，多次擱下，就是沒勇氣，去年祖師奶奶百年誕辰（1920-1995） ，紀念文稿鋪天蓋地，古今中外，位位專家，段段考究，高人面前，更是卻步，未敢造次。

 

　　如今「事過境遷」，我還是想寫一篇！

 

　　《半生緣》原名為《十八春》，乃張愛玲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的作品，故事講述顧曼璐、顧曼楨、沈世鈞、許叔惠、祝鴻才、張豫瑾及石翠芝幾對男女於舊上海發生的情感瓜葛，內容耳熟能詳，電影電視劇舞臺劇多次改編，眾閑人可自行查看，不贅。

 

（網上圖片）

 

　　本文不談顧曼楨和沈世鈞那段從一開始已註定錯過的愛戀，我想談談顧曼璐。

 

　　顧曼璐、顧曼楨乃親姊妹，父親早逝，曼璐為養家，狠下決心，與戀人張豫瑾解除婚約，淪落風塵。十八歲下海，眼見三十在即，韶華不再，迫不得已，下嫁祝鴻才當姨太太。

 

　　當時的祝鴻才，是曼璐所結識、所服侍的大老闆們身旁的一個僂儸，一個「不笑的時候像老鼠，笑起來像貓」的男人，已婚，做點小生意，沒多少錢，為人鄙俗、好色、貪婪。

 

　　這一切，曼璐都心知肚明。

 

　　所以，評論說曼璐因為貪慕虛榮才嫁給祝鴻才，我不盡同意。

 

　　要貪，下海一刻，青春無敵，就該找個富貴大碼頭來泊，但曼璐沒有這樣做，因為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抽身離開，回復自由，重拾自我。最終在這歡場拖拉十多年，只怪曼璐錯判形勢。

 

　　花無百日好，任誰都懂，何況在此煙花地，三十歲已是年老色衰，曼璐不可能再有大老闆照顧，祝鴻才好歹算是一個「方便就手」的選擇。

 

　　書中有一段，曼楨與世鈞因姊姊曼璐當舞女一事吵架，曼楨激動地說：「要說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誰更不道德！」舊社會本來就容不下風塵女子，曼璐甘心嫁作姨太太，因為她知道，她需要一個歸宿。

 

1997年許鞍華執導的《半生緣》電影劇照（網上圖片）

 

　　開始的時候，祝鴻才待曼璐還不錯，後來生意順遂，越是富貴越見無恥，見獵心喜，竟盯上小姨曼楨。

 

　　當年讀原著小說至此段時，覺得祝鴻才真箇恬不知恥、下流荒唐，不料小說讀下去，曼璐思前想後、百轉千迴，最終不但答應，還要親自操刀，自編自導自演，製造機會，誘騙妹妹到家裏去，讓自己的男人姦污自己的親妹，成孕後更把她軟禁，直至兒子出世，妹妹曼楨才找到機會逃脫。

 

2004年林奕華導演的《半生緣》舞臺劇（網上圖片）

 

　　究竟有多恨，才會這樣狠？

 

　　所以，評論說曼璐為了拴住祝鴻才的心，才不惜犧牲妹妹曼楨，我也不盡同意。

 

　　「曼璐真恨她，恨她入骨髓。她年紀這樣輕，她是有前途的，不像曼璐的一生已經完了。」原著小說早就白紙黑字，把一切攤了開來，說得一清二楚。曼璐甚至說過這樣的一段：「一樣姊妹兩個，憑甚麼我就這樣賤，你就尊貴到這樣地步？」

 

　　妹妹受過教育、堅強獨立、有理想、有信念，眼前還有世鈞那段浪漫美好的姻緣在等待她 …… 

 

　　這一切，還不足以令曼璐生恨，導致曼璐狠下狼子野心的，是嫉妒！

 

　　面對初戀情人張豫瑾移情於妹妹一事，曼璐彷如掉進十八層地獄，那股被背叛、妹妹恩將仇報的怨恨湧上心頭。縱使那不過是張豫瑾的一廂情願，曼璐已分不清、顧不了。

 

　　回想一己的不幸，從自憐自傷變得面目猙獰、麻木不仁、心狠手辣，對於妹妹的純潔無暇，曼璐忍無可忍，定要一手捏碎，反正心已死，總得找人陪葬。

 

　　我不會特別同情顧曼璐，讀《半生緣》就知道，通篇本身就是一個悲劇，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是一生折騰，曼璐的陰暗面，是人性的本質。這大抵跟動盪的時代背景有關，但在「半點不由人」的人間秩序之下，面對邪惡殘酷的客觀環境，是否可以恪守一點善？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匆匆一生，才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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