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今屆美國政府事事政治先行，對事實毫不尊重，其對中國發動的抹黑宣傳，不斷被權威人士指出與事實不符，難怪美國的有識之士也受不了，白宮抗疫最高顧問福奇有科學家的正直，被《國家地理》雜誌訪問時的發言，便直指武漢實驗室製造新冠病毒或洩漏病毒都是胡說八道，著名的經濟學家薩克斯（Jeffrey Sachs）也指出特朗普抹黑中國的行動已然內爆。

　　近來特朗普的甩鍋而甩錯了，又有一例，而我追尋此事真相時，無意中還發現他在另一事上又自打嘴巴，且聽我一一道來。

特朗普的「證據」不堪一擊

　　5月3日特朗普又再指摘中國在疫情初期做得不對，他說，在武漢封城後，中國不容許外國人進入中國，但卻沒有阻止中國人跑到別的地方去，在武漢的人的確不准飛到北京或中國其他地方，但他們卻可繼續飛到世界各地。其言下之意是中國分明在靠害，己所不欲，必施於人，故意播毒！

　　這個指控頗為嚴重，1月23日封城後，武漢有飛機飛到國外的城市嗎？這次特朗普能如此洞燭幽微，提出別人沒注意到的細節，與他的往績不符，原來他的「證據」來自名重學林及公眾知識界（這個不用「公知」一詞，天可憐見，「公知」在內地語境中已貶為負面詞語）的史坦福胡佛研究所弗格遜（Niall Ferguson），在4月5日的《Sunday Times of London》上發表了篇文章，點名道姓，直接質問習近平6個問題，其中一條便是為何習在1月23日不准湖北的飛機飛到中國的城市，卻容許他們飛到世界其他地方？弗格遜其後自稱，他查過了一些航空業的數據庫，發現1月23日後還有幾十架航機從武漢飛到世界各處。

　　弗格遜當然比特朗普可信，但這次卻又再次顯出他治學並不這麼嚴謹，fact check做得不夠。去年11月8日我在本欄也談過他，其時他與北大的林毅夫打賭，林認為2039年之前，中國的名義總體GDP會超過美國，弗格遜說不可能，原因是他認為在中國的體制下，中國經濟總量永不可超過美國。林信心十足，提出打賭200萬美元，弗格遜卻一直閃避，賭注不斷下降，回家以後還致電郵給林，要求把賭注降至2萬人民幣！我若是毅夫，一定不會答應減賭注。弗格遜對航班的說詞很快便受到挑戰，挑戰者叫貝淡寧（Daniel Bell，這名字譯得好，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是清華大學及山東大學政治理論教授。貝淡寧發電郵給弗格遜，說他查過中國民航局的數據庫，1月23日武漢封城後並無商業航班起飛。弗格遜對貝淡寧使用中國官方數據嗤之以鼻，堅持自己的可靠。兩人一來一往，最後貝淡寧繼續用多個不同國家的數據庫找出確鑿證據，證明弗格遜所提到的航班，若不是被取消了沒有起飛，便是沒有用武漢作為轉機站，直接從廣州等地不停武漢飛到別處。我為慎重起見，本來也想查一查這些數據庫，但發現太舊的資料多已下架，惟有作罷。不過，後來見到有位深受佛利民影響的經濟學家森納（Scott Sumner）也加入戰團支持貝淡寧，此人也是數據分析的高手，而弗格遜也不太情願地承認自己搞錯，我也就懶得再查。

　　上述例子說明，特朗普視之為證據的「證據」，很可能都是虛假和不堪一擊的。上面提到，我在搜證中意外找到一段紀錄，也可說明美國政府對中國的抹黑，基礎脆弱得很。

美國衞生當局早開始檢疫

　　眾所周知，中國在去年12月31日已把疫情通知世衞，今年1月3日又照會了美國。美國的衞生當局對此有無反應？有的。原來在武漢封城以前的1月17日，美國疾控中心（CDC）及本土安全部已據其專業判斷，發出指令，所有從武漢到舊金山、紐約及羅省的旅客，入境前都要檢驗其有無新冠的病徵，CDC還加派了100名人員到這些機場幫忙進行檢疫。此事的相關文件可在CDC的網站找到。

　　此事說明甚麼？特朗普常說中國隱瞞疫情，要賠償。但中國若沒有一早便通知了美國，CDC又怎會在1月17日便對武漢來客要檢疫才准入境？也許特朗普對此事不知情，但美國的衞生部門是知的，1月31日美國還率先禁止中國旅客入境。

　　事後看來，早已有科學研究發現，美國流行的病株與中國的不同，美國的似是從歐洲傳入，而零號病人究竟在中國還是別的地方出現，眾說紛紜，也許誰是零號病人永遠也不知曉。但有一點我們倒是知道的，我年輕時讚嘆美國社會，重要原因之一是她的嚴謹性，事事求真，但現在連高踞廟堂之上的治國大佬，也是信口開河，上竄下跳，但求推卸抗疫不力的責任，此景況使人神傷。

　　美國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恐怕分不清中國的東南西北，但在攀登華盛頓權力巔峰的過程中卻一直靠推動反華來吸引熱度。就在角逐共和黨總統初選的這段短暫時間內，他禁止了有中國背景的資本參與佛州地產交易；宣稱當選總統後將撤銷中國的貿易最惠國地位；甚至矢言將擴充美國海軍艦群，動用「硬實力」阻止北京武力攻台。

德桑蒂斯草草退出共和黨初選（美聯社）

　　德桑蒂斯在去年底陳述自己的競選外交大綱時，更把中國形容成「萬惡之源」，稱北京在俄烏和以巴兩場「境外衝突」中，扮演關鍵的幕後角色，為伊朗和俄羅斯提供財政周轉空間，亦因此對美國構成「重大威脅」。

　　然而就在這個星期天（21日），德桑蒂斯卻在共和黨初選剛開鑼之際就宣布退選了，因為新罕布夏州即將於本周舉行初選，德桑蒂斯在該州共和黨人的支持率只有6%，相較於特朗普的50%，和另一位主要挑戰者黑利的39%，他根本沒有勝算。

特朗普初選「遙遙領先」

　　導致德桑蒂斯初選草草收場的最明顯原因，是前總統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支持度「遙遙領先」，逼得黨內一眾挑戰者「壓力山大」，在競選初期就喪失鬥志。相較於首次參選總統時的政治素人和黑馬形象，特朗普今次捲土重來確實變得成熟老辣，對政治手腕的應用自如，令人耳目一新。

　　且看他一方面沉著應對民主黨州禁止其參選的司法行動，另一邊屢屢在黨內政治博弈中打出好牌：他先是在眾院議長選舉中成為造王者；然後使出競選奇招，缺席共和黨參選人的電視辯論大會，造成德桑蒂斯和黑利等人在辯論中互相撕咬，特朗普則「坐山觀虎鬥，一覽眾山小」，反而凸顯了他在黨內的超然地位。

　　到了新罕布夏州初選前，特朗普又使出一招「殺雞儆猴」，在上周五（19日）赴該州拉票時公開宣稱，不會考慮黑利當其副總統人選，因為她「不是這塊料」。須要知道，在特朗普遙遙領先的情況下，其他參選人如果堅持陪跑，無非就是希望在未來的共和黨執政中爭得一席之地，或謀得副總統、部長、白宮幕僚等高職，或為未來的總統選舉鋪路。

　　特朗普重手封殺執意挑戰他的黑利，無異於提醒了現年才45歲的德桑蒂斯，不要當特朗普重返白宮的絆腳石，若不然得罪了這位共和黨造王者，他的政治前路可能會「無運行」。簡言之，在競選技術層面上，特朗普的壓倒性優勢輾壓了共和黨其他挑戰者，迫使德桑蒂斯知難而退。

特朗普強勢回歸（美聯社）

美國最大問題出自國內

　　但這不足以解釋，在中美關係緊張的背景下，德桑蒂斯在外交政策中主打反華，卻為何民意支持度低迷？換個角度，如果「抗中」是今屆美國總統選舉主議題的話，德桑蒂斯的反華立場應該為他添磚加瓦才對，他的鎩羽而歸又會給中美關係的前景帶來何種啟示？

　　這就要看德桑蒂斯反華的屬性是甚麼。如本文開篇斷言，德桑蒂斯分不清中國的東南西北，因為他和中國其實沒有任何交織。由於佛羅里達州有龐大的古巴裔流亡人士社區，因此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對抗傾向。作為該州州長，德桑蒂斯正把這種意識形態對抗移植到中美關係之上，並在進軍華盛頓的過程中，尋求全美政治同溫層的支持。

　　然而對於美國公眾而言，尤其是對佛羅里達州之外的普羅大眾而言，美國當前的最大問題，卻更可能是來自國內。這包括：一、就政治體制而言，共和、民主兩黨及支持者的相互傾軋，已經動搖了選舉結果的正當性(legitimacy)，以致於一些較為誇張的意見認為，美國已處於內戰邊緣。在此背景下，執迷於意識形態之爭其實不僅影響中美關係，亦導致美國國內政治對立加劇。

　　二、民主黨政府在種族和移民政策上的「政治正確」，正在加劇社會內部的族群矛盾，成為拜登競選連任的主要阻力之一；及三、拜登任內的經濟「虛火」不降反升，聯儲局在控制通脹和利率政策之間兩難，導致基層弱勢在面對通脹之苦時，中小企又因為高利率而掙扎求存，華爾街股票大漲並不能解決以上問題。

特朗普的務實風格受到民間歡迎（美聯社）

「意識形態反華」與「美國優先」有別

　　相較於民主黨拜登政府的「政治正確」，及共和黨德桑蒂斯之流的意識形態掛帥，特朗普之所以遙遙領先，正是出於他的「務實」。當德桑蒂斯歇斯底里試圖切斷中美之間的所有來往時，特朗普的外孫女卻自幼就學習中文。雖然美國政府對中國的各種「極限施壓」，正是始於特朗普2016年入主白宮之時，但他並不執著於意識形態上的反華，而是試圖把中美關係拉向更有利於「美國優先」的方向。

　　特朗普對歐洲和遠東的政策亦同樣服從於「美國優先」目標，包括削減美國在海外的軍費開支，拒絕在經貿問題上向盟國讓利等，以求減少美國的債務負擔，為經濟重回健康軌道創造條件。是以，特朗普入主白宮期間，不僅中美之間展開緊張博弈，他其實與大部分歐亞盟國首腦亦關係緊張。

　　從德桑蒂斯在初選草草收場來看，在美國國內問題迭出的情況下，沉迷於政治正確和意識形態之爭的政客，雖然表面上風頭十足，但卻未必獲得民間的認受。而特朗普這類敢於「解決問題」的人物，受支持程度卻節節上升。例如在非法移民問題上，民主黨在上屆總統選舉中，曾猛烈抨擊特朗普的邊境築牆政策，但眼見大批非法移民湧入，現在連一些民主黨支持者也開始正視特朗普的主張。

拜登仍未打消競選連任念頭（美聯社）

深層政府對白宮槓桿力上升

　　展望美國選舉年形勢，從兩黨之爭的角度來看，目前民主黨除了透過調查國會暴亂等司法程序來阻撓特朗普參選之外，其實對其捲土重來束手無策。拜登既缺乏政治領袖所需的健康體魄，內閣團隊又乏善可陳，黨內早有換帥聲音。事實上，加州州長紐森、前第一夫人米歇爾都被視為潛在的拜登接班人。問題是，拜登遲遲不肯主動退下，導致民主黨選情呈一盤散沙。

　　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特朗普在共和黨的強勢出選。如前所述，特朗普的內政外交政策較為務實，有明確的階段性目標。但即使是他上台，中美關係仍將呈現多變性，原因之一是共和黨內部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對抗傾向，特朗普能否有效節制這股力量仍是未知之數；原因之二，是美國深層政府對白宮的槓桿力正在上升。

　　舉個例子，在2018年12月1日的習特會上，兩國首腦幾乎達成貿易休戰。就在同一時間，發生孟晚舟被捕事件，使得兩國關係急轉直下。特朗普事後稱，孟晚舟事件是其國安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私自策劃，一直把他蒙在鼓裏。從特朗普後來怒炒博爾頓，及兩人交惡的事實來看，此言非虛。這個事例又帶出了特朗普在民間受歡迎的另一個主要原因 - 他與深層政府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