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美國總統拜登向烏克蘭提供集束彈的決定，甚至是在歐美陣營內部也激起了道德批判的漣漪，連最為親美的德國外長伯爾伯克都表達了反對。但是，考慮到拜登是在立陶宛北約峰會前夕做出這個決定，釋出的含意也就不僅僅限於大國道義的是非對錯。

拜登在赴北約峰會前批准向烏克蘭提供集束彈（美聯社）

　　擺在拜登面前的困境是，烏軍大反攻非但未取得預期戰果，反而導致烏軍、外藉僱傭兵和北約援助的坦克等重型裝備損失慘重；而瓦格納叛亂雖然一度帶給西方無窮的憧憬空間，但事後看來也未能導致普京倒台。

　　白宮督令烏軍大反攻，本來就是一個政治謀算壓倒軍事常識的決定，目的就是給立陶宛的這場峰會添加勝利色彩，為競選連任的拜登營造抗俄領導者的光芒。烏軍在戰場上碰了硬釘子，拜登也就不得不有所表示，以便在峰會上既能維持他的尊嚴，又能穩住北約內部團結，集束彈就是拜登此時遞給北約和基輔的一把利刃。

身陷地雷陣的布拉德利戰車

　　就在最近，社交平台上流出一段烏東戰場的空中錄影片段（請看文尾鏈結）：只見一支由美製布拉德利步兵戰車組成的烏軍部隊，在大反攻時一頭闖入了俄軍設下的地雷陣。在長約十分鐘的影片開始，數輛戰車已被地雷炸癱，大批士兵斷手斷腳，橫七豎八倒在草地上等待救援。

　　其中一名士兵試圖爬上倖存的一輛戰車，他已經小心翼翼埋身到了車門邊，卻不幸觸到了一枚反步兵地雷。數分鐘之後，戰車上的一名士兵眼見遍地等待救援的同袍，奮不顧身下車救人，但奇蹟並沒有發生，他隨即被一枚反步兵地雷炸飛，落地時一隻腳已被炸斷。

　　從視訊所見，大約一個排的戰車部隊，甚至還未能和俄軍交戰，就團滅在這片荒草地。由於部隊配備的是美國剛支援的布拉德利戰車，不僅肯定屬於烏軍的精銳部隊，而且大概率有外籍軍事顧問和外籍專業技術兵隨行。

　　而這只是俄軍在烏東戰場上鋪設的其中一個恐怖雷區；始作俑者極可能是俄軍的「耕作」布雷車，能夠在數分鐘時間內把一個足球場大的地方，變成布滿反坦克、反步兵等大大小小各種地雷的地獄。基輔政府為了在北約峰會前贏取戰果的政治目的，迫令烏軍在準備不足情況下發動反攻，結果令前線士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反攻、反攻、再反攻

社交平台流出烏軍布拉德利戰車部隊闖入俄軍地雷陣慘況（互聯網）

　　這段影片應該是由烏軍遙控無人機在上空拍攝，但居然能夠出現在社交平台令人生疑，基輔政府怎會容許這段影片傳開？較為合理的解釋是，要麼基輔，要麼烏軍高層認可了這段影片的流出，試圖藉此公告西方，大反攻正在導致烏軍毫無意義的流血。

　　美式裝備的烏軍機械化部隊在前線被團滅，顯然不利於拜登在北約峰會上塑造勝利者形象。這段影片流出不久，就傳來了白宮決定提供集束彈的消息。集束彈又稱子母彈，就是在母彈內藏有多達數百枚小型炸彈，爆開後就像仙女散花般發生數百次小型爆炸。

　　只要向俄軍的地雷陣投擲集束彈，就可以為烏軍的大反攻迅速打開一條通道。因此，這種在一百多個國家禁用的炸彈，突然成為繼海馬斯火箭炮、豹式坦克、布拉德利戰車、貧鈾彈、暴風影巡航導彈後，白宮和北約為烏東戰場提供的最新「戰爭神器」。

　　拜登的決定等同發出了以下訊息，就是烏軍不許轉彎，不計代價，必須保持「反攻、反攻、再反攻。」烏東的集束彈爆炸聲，將成為他競選連任的背景音樂，直至他取得勝利；但是，集束彈上場對於北約的歐洲成員國來說，恐怕隱藏著截然不同的含意……

俄軍營集戰鬥群消失

澤連斯基在嚴密保安下抵達峰會現場（美聯社）

　　在白宮同意提供集束彈之後，拜登亦啟程前往立陶宛的維爾紐斯參加北約峰會。此地距離莫斯科才不到一千公里，雖然從象徵意義上彰現了北約對普京政權的無所畏懼，但在現實世界中，北約內部的分歧正在擴大：

　　一方面，白宮希望北約各國能夠盡快擴充軍備，迅速向亞洲伸延，加入美日韓同盟及AUKUS封殺中國的大聯盟；但另一方面，北約的歐洲成員國卻更傾向於拉住美國的軍事實力，把俄軍阻擋在烏克蘭戰場，以確保歐洲的安全。這一分歧導致法國總統馬克龍明確反對北約在東京設辦事處，同時也促成了法國近期對烏克蘭軍援的升級。

　　事實上，烏克蘭戰況發展說明歐洲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俄軍在開戰首階段出現的「營集戰鬥群」已經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前線作戰的主力反而是車臣部隊和瓦格納集團。因此，俄軍一直成為各國媒體嘲諷的對象，甚至認為其作戰能力不及瓦格納。不料在烏軍發起大反攻後，首次遭遇了俄國正規軍主力，結果就像撞上了銅牆鐵壁。

　　可以推斷的是，俄軍的營級規模作戰方式，確實低估了烏軍的作戰能力及北約的參與程度，結果因為空天及遠程火炮支援不足，及欠缺一體化協同作戰能力等，而遭受了挫折。普京和俄國防部可能在開戰不久就判定，俄軍的主要對手不是烏軍，而是整個北約；因此迅速把這批王牌部隊撤離前線，根據新的作戰預想和戰場經驗進行整改。

集束彈阻擋俄軍鋼鐵洪流

持續一年多的戰爭給烏克蘭民眾帶來沉痛損失（美聯社）

　　這就是為甚麼去年中下旬俄軍前線突然兵力空虛，烏軍進攻頻頻得手。當時俄軍連番更換將領，也曾被嘲為將帥無能。但是，克里姆林宮的人事部署卻有可能是，第一階段由善於遠程作戰的空天軍司令蘇洛維金大將軍出任總指揮，完成俄軍有序的戰略收縮；第二階段由參謀總長格拉西莫夫大將軍親自接過指揮權，完成俄軍由營級戰鬥群向大部隊集結的調度工作。

　　附帶一提的是，在此期間俄軍還把大量蘇聯時期武器送到戰場，而較為新型的坦克只是像孤狼般偶爾在戰場上一閃而過，非常低調地藏身在某個街角進行射擊。這恐怕不是因為俄軍工業供應不足，而是俄方正在利用戰場為新型武器進行測試和調校。

　　換言之，俄國防部可能一直在埋首把「小部隊打大戰爭」的美式反恐戰思維，重新調整為大部隊集群衝鋒的俄式集團軍戰法。俄軍近期重新成為烏東主力部隊，顯示這場整改可能已經完成或接近尾聲，那麼烏克蘭和北約的形勢就變得嚴峻了。

　　因此，提供集束彈也可以被視為拜登向北約，尤其是向東歐成員國提供的一道「安全保障」，因為這種炸彈很適合在平原地帶大規模殺傷集群部隊，可以有效阻止俄軍可能發動的「鋼鐵洪流」式衝擊。

戰場上最至高無尚的道德

　　但是，提供集束彈也給白宮蒙上了陰影，因為這說明俄烏戰爭各方投入的力量仍然在升級之中，如果普京政權一時三刻還不倒，美國和北約都只能被迫不斷為烏克蘭輸血。如果在總統競選年的這段時間，拜登為了競選而繼續推行「不許轉彎」的抗俄政策，將可能導致美國和北約進一步泥足深陷，並令美俄關係和北約與俄國關係走向不歸路，這將嚴重擾亂美國的全盤棋局。

　　至於集束彈的道德問題，還記不記得5月，瓦格納首腦普里戈津第一次跳出來咒罵國防部作戰不力？結果俄軍打了一夜白磷彈，把巴赫穆特的廢墟照耀成了白天。那一點點美麗的火光，能夠把躲在城中的烏軍士兵裏裏外外燒透。對於戰場上掙扎求存的士兵來說，最至高無尚的道德就是止戰。

（https://twitter.com/hem_day/status/1673439583378210819?t=tMqCmDUEVXE5zRFY71FrCw&s=19）
　

　　相信沒有多少人留意斯洛伐克這個中歐小國，但日前該國總理菲佐(Robert Fico)在公眾地方遭槍擊，性命垂危，可以說是震驚歐洲，畢竟斯洛伐克是歐盟成員國。有趣的是，這個成員和匈牙利一樣，在歐盟眼中也是名「壞孩子」，遠歐盟而親普京，對美國亦極盡批判之能事，即使兩國也是北約成員國。

　　不過，這都與領導人有極大關係，菲佐和匈牙利總理奧爾班同是民粹民族主義者，在政策上大同小異。他們兩位對俄烏戰爭持相同態度，就是北約煽動烏克蘭惹來的禍端，因此對烏克蘭難民極不友善，甚至向他們說不。

斯洛伐克總理菲佐屬民粹民族主義者，對烏克蘭難民極不友善。(AP)

　　奇怪的是，我們可以說奧爾班領導的青年民主主義者聯盟－匈牙利公民聯盟是個極右政黨，但菲佐所創辦的方向－社會民主黨（簡稱方向黨），在政治光譜上卻屬左翼，乃是在1999年從民主左派黨分裂出來，2005年再從民主左派黨和其他中間偏左政黨吸收成員，成立了現時的方向黨。至於菲佐，他則在1989年前曾加入當時主政的共產黨。

　　說到1989年的中東歐巨變，我們自然想起原屬於捷克一部分的斯洛伐克，在巨變後如何逐步和平分手，被國際社會一時稱頌。

　　1990年當東西德統一後不久，捷克與斯洛伐克卻開始醞釀分道揚鑣。到了1992年，捷克與斯洛伐克正式「離婚」，這發生在1989年捷克「天鵝絨革命」之後，因此，人們也稱該次兩地「離婚」為一次「天鵝絨式離婚」，沒有流血，和平告別，如天鵝絨一樣順滑。

1989年捷克發生「天鵝絨革命」，開啟了該國的民主進程。(AP)

　　當時，有不少媒體把兩地能和平分手，歸功於「天鵝絨革命」精神領袖哈維爾，他當時任捷克總統。可是，當我多次採訪捷克和斯洛伐克後，發現原來事實卻相反。當捷克和斯洛伐克正式展開民主進程時，斯洛伐克民族主義者開始發難，要求獨立；哈維爾四處奔波，希望能平息獨立之聲，並提出聯邦制，給予斯洛伐克更多自治權。

　　我在布拉格與一名歷史學教授聊天時，他告訴我，哈維爾根本不希望見到兩地分裂，只不過他的總理、後來成為總統的克勞斯(V. Klaus)，與斯洛伐克民族主義者作了個交易，他迅速在國會通過讓斯洛伐克獨立的議案。克勞斯動作之快，令哈維爾無法不作妥協，從中可以看到哈維爾從頭到尾只不過是一個文人，他無法處理複雜的政治。

 「天鵝絨革命」的精神領袖哈維爾，原來並不希望見到捷克和斯洛伐克分裂。(AP)

　　無論如何，斯洛伐克於1993年1月1日獨立至今已30年了，過去30年來也的確與捷克和平相處，她的經濟亦逐步走上軌道，並且在前共產歐洲國家中，該國乃是第二個使用歐元的國家，第一個改用歐元的是斯洛文尼亞——一個前南斯拉夫地方。

　　在採訪過程中，我發覺理想革命是一回事，現實政治又是另一回事。現在，有捷克人表示，「天鵝絨革命」早已被騎劫了，那斯洛伐克又怎樣說呢？長途公車從布拉格駛向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發(Bratislava)，共4小時車程。我終於向美麗的布拉格揮別。

　　布拉迪斯拉發這個我在1993年初訪的城市，2019年東歐巨變30周年時重臨已感到陌生，走時依然陌生。其實，斯洛伐克外貌沒有多大變化，除了街頭巷尾出現令我討厭的賭場外，她依然典雅。但景物依舊，人面已變。時間，的確是宇宙萬物最大的考驗，它與權力和金錢一樣，是測試一個人情操的最後誘惑。

在過去的30年，歐洲面對融合的難題，並潛藏分裂隱憂。(AP)

　　事實上，斯洛伐克獨立後約30年期間，整個民主化過程與其他中東歐國家面對相同的挑戰，貪腐是一大問題，無論左翼或右翼，都是一個銅幣的兩面，金權是最大的考驗。斯洛伐克總理菲佐在任期間，亦有捲入多宗貪腐的爭議中，而他的疑歐和民族主義立場，不僅代表著新舊歐洲過去30年的融合難題，還有歐洲的潛藏分裂隱憂，從習近平最近訪問歐洲三國已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