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上周的荷蘭議會選舉結果引起歐洲國家高度重視，一些人甚至感到震驚，主要是因為右翼政黨自由黨(PVV)在眾議院150個議席中取得37席，遠超其他黨派，令該黨領袖維爾德斯(Geert Wilders)有望成為下一任荷蘭首相。維爾德斯的選舉政綱強調反移民、反伊斯蘭教，主張退出歐盟，但這只是一部分選民的訴求。維爾德斯要成功組閣，就必須放棄一些極端的政策選項，畢竟大多數荷蘭民眾並不支持脫歐，也不同意拆掉荷蘭的清真寺。

政客打「身份牌」迅速崛起

　　維爾德斯這類民粹主義政客的冒起，與歐洲一些國家的反移民浪潮不斷升高有直接聯繫，而導致反移民情緒升溫的原因之一，恰恰又是少數政客鼓吹的「身份危機」(Identity Crisis)。過去10年間，大量難民湧入歐洲，其中2015年來自敘利亞、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等國的難民超過100萬。當年德國接收的人數最多，但按照人口比例計算，荷蘭、北歐國家等也都接收了大量難民。此後，難民持續湧入歐洲。按世界銀行的數據，1770萬人口的荷蘭，過去60年出生率持續下降，但人口總數卻不斷增長，原因就是每年都有大量移民湧入，包括許多非法移民。

　　歐洲小國一般比較重視本國的語言和文化傳統，視其為立國之本。外來移民不僅在語言文化方面與當地人有一定的差異，而且大多不是基督教徒，未必認同歐洲主流的世俗開放傳統。另一方面，這些移民的生育率較高，其在當地出生的後代往往接受與本地人不一樣的家庭教育，甚至可能被宗教極端主義思想洗腦，後果十分嚴重。隨著外來移民特別是穆斯林移民數量的不斷增加，一些歐洲人發現，身邊的人在國家認同和文化認同上與自己有很大差距，因而擔心自己的國家會「變色、變味」，這種不安情緒逐漸演變成「身份危機」。

維爾德斯除主張反移民外，亦要求增加社會福利。(AP)

　　新移民為歐洲國家提供了廉價勞動力，同時也增加了當地社會福利開支的負擔，造成教育、醫療資源的短缺，引起本國民眾尤其是低收入階層的反感（記得「雙非」母親在香港公立醫院生產的爭議嗎？） 。一些右翼政客順勢將反移民、反穆斯林的政綱作為賣點，標榜自己是本國民眾利益的代言人，從而迅速獲得一部分選民的認同與支持，維爾德斯的「異軍突起」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荷蘭特朗普」的「左」「右」兩張牌

　　這次荷蘭議會選舉結果說明，維爾德斯在政壇「走紅」的原因並不簡單。雖然他和自由黨在反移民政策、主張脫歐這些熱點問題上代表了右翼勢力的政治主張，但荷蘭政壇政治光譜較寬，這次參選的政黨多達26個，要拿到四分之一的選票，只靠右翼勢力是遠遠不夠的。維爾德斯在競選時打了兩張牌，一張是上述吸引右翼選民的牌，另一張是吸引一部分左翼選民的「社會福利牌」，重點是要求政府興建更多公共房屋，因為近幾年荷蘭的住宅價格持續上漲，令很多人根本買不起。他還支持政府增加福利開支，幫助有需要的低收入階層，這一立場也為他爭取到一部分選票。

　　荷蘭屬於典型的歐洲「三高」國家（高收入、高稅收、高福利），低收入者享受的良好社會福利，是靠高收入者的稅收來保障，要進一步改善社會福利，難免要增加稅收。因此，他這個主張是比較「左」的，與自由派經濟學家的理念相違背。若在美國，這是典型的民主黨政策。所以，他的取勝之道是增加社會福利和反移民這兩張牌，一「左」一「右」吸引不同的選民。

　　有人稱維爾德斯是「荷蘭特朗普」，這顯然不太準確。他強調「荷蘭優先」，與特朗普的「美國優先」立場比較接近，也與特朗普一樣反移民，但他打出了「社會福利牌」，特朗普則主張減稅和削減政府開支，對社會底層的感受並不重視。特朗普在競選中用來吸引底層選民的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其賣點在於重振美國製造業，吸引大公司把工廠從中國等新興國家遷回美國，給低學歷的製造業工人創造新的就業機會。特朗普的口號最終只是個口號，因為在中國設廠的美國企業即使受政治因素影響或由於供應鏈調整而遷出中國，也只會遷到墨西哥、越南或印度，不可能遷回美國本土。眾所周知，美國的勞動力成本太高，令低端製造業企業很難盈利。

六個神根區的歐盟國家內政部長召開會議，討論加快步伐阻止非法移民從巴爾幹半島進入中歐。(AP)

反「歐洲一體化」行為有違歐盟「初心」

　　荷蘭議會選舉雖已結束，但組閣之路可能比較漫長，維爾德斯能否出任首相，取決於自由黨與其他黨派的組閣談判。歐洲一些國家經常出現「政府難產」，原因是沒有政黨能取得議會的簡單多數席位，有時要兩三個立場不同的政黨聯合組閣，目前的德國就是一個例子。無論下任荷蘭首相是誰，他都要重視「身份危機」引發的反移民情緒，拿出能為公眾所接受的移民政策。實際上，恰恰是由於上屆政府內的不同黨派在移民政策上出現分歧，導致執政13年的首相呂特失去議會的多數支持，而他的辭職觸發了這次議會選舉。

　　面臨類似的情況，歐盟內一些國家已出現反「歐洲一體化」的動作。六個歐盟國家內政部長本周在匈牙利第三大城市賽格德召開會議，商定加快步伐阻止非法移民從巴爾幹半島進入中歐。這六個神根區國家是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德國和奧地利，她們都處在中東難民奔赴西歐的「大通道」上，難民從塞爾維亞或克羅地亞進入匈牙利，然後再前往其他神根區國家。六國政府同意開展相互協調，重新設立邊境檢查站，以阻止非法移民進入。這種措施有違歐盟的「初心」，因為30年前建立歐盟時，人們所期盼的正是「無國界的人員自由流動」，現在重建邊境檢查站，豈不是要倒退回上世紀90年代？

　　近日媒體廣泛報道，中美兩國就遣返非法入境者恢復合作，其中《美聯社》的報道稱，已經有一架包機將非法進入美國的中國人遣返中國。在2022年8月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訪問台灣之後，中美之間這方面的工作陷入停頓。媒體的報道說，美國國土安全部部長馬約卡斯上月在眾議院的一個聽證會上確認了最近的遣返行動，稱這是「多年來的第一次」。但北京方面並未對此作出明確回應，媒體稱，外交部的聲明只提到「願意與美國在移民執法領域保持對話與合作」。

　　實際上，中美之間恢復執法合作，是改善雙邊關係的一個步驟，客觀上等於是在幫美國總統拜登的忙，因為他的競爭對手特朗普一直在誇大非法移民給美國國家安全帶來的風險，藉機批評拜登無能、民主黨政府不作為。今年以來，特朗普多次在競選演說中提到來自中國的非法移民，屢稱「他們處在服兵役的年齡」，暗指收留這些人可能損害美國的國家安全。其實，自拜登上任後，美國新增了300多萬非法移民，絕大多數來自中南美洲國家，來自中國的僅有3萬多人，約佔1%。但因為美國政客普遍視中國為主要競爭對手，美國民眾對華態度日趨負面，所以特朗普編造的虛假說法有一定的市場，已對中美關係帶來新的傷害，促使中方願與美方合作，盡早解決這個問題。

美國的非法移民當中，僅有約1%是來自中國。(AP)

非法移民數量驚人，在野政客藉機發難

　　但無論是在美國國內安置這些非法移民，還是將他們遞解出境或遣返回國，都是一件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的事，同時還會面臨法律挑戰。美國聯邦政府的相關部門人手不足，幾年之後也處理不完現有的個案，再加上資源不足，無法直接管理這些人，只能任由他們前往美國各地。一些歐洲國家也遇到類似的難題，只是情況沒有美國這麼嚴重而已。

　　在新冠疫情期間，共和黨的特朗普政府實施了特別措施，美國南部邊境的執法人員將逮捕到的非法移民立即遞解出境，送回墨西哥。拜登政府在2021年5月停止執行上述政策，允許非法入境者在美國境內申請庇護，這導致非法移民人數迅速攀升，在經濟和治安等領域給南部各州帶來很大壓力，而當地中小學也無法接納大量講西班牙語的南美青少年。

疫情期間，特朗普要求南部邊境執法人員將逮捕到的非法移民立即遞解出境。(AP)

　　共和黨政客這兩年多次藉機發難，令打擊非法移民成為全國性話題。得克薩斯州和佛羅里達州的兩位共和黨籍州長，先後多次命令本州執法部門，將非法入境者送到紐約和華盛頓等民主黨人執政的大城市，讓當地人親身感受非法移民帶來的麻煩，順便為今年的總統大選製造輿論，試圖削弱一些民主黨選民對拜登的支持。

英國政府另闢蹊徑，司法挑戰拖慢進度

　　在英國，非法移民問題同樣困擾著執政者。首相辛偉誠（Rishi Sunak，內地譯作蘇納克）領導的保守黨政府民望極低，而導致政府失去民意支持的原因之一，便是未能妥善處理非法移民問題。從法國坐小艇偷渡到英國的人，多數來自非洲和中東地區，為將他們「拒之門外」，英國政府在2022年4月提出，執法機關將捉到的非法入境者送往非洲國家盧旺達。英國與盧旺達簽訂了協議，由英國提供巨額費用，在盧旺達對這些人進行難民篩選，如果符合一定條件，他們可以在當地定居，否則就要再找願意接收他們的第三國，總之就是這些人沒可能被英國接收。

非法入境者從法國北部乘橡皮艇偷渡往英國，過往曾釀不少意外。(AP)

　　這似乎是個萬全之策，可惜難以執行。先是社會上出現各種反對聲音，強調盧旺達根本不是一個安全的國家，政府的做法違反了《人權法》；緊接著是政府要應付不同持份者的法律挑戰，各種官司不斷，前後拖了兩年，期間還不得不對法案進行多次修改。

　　《2024盧旺達安全（庇護與移民）法案》最終在4月下旬走完所有立法程序，正式生效。英國政府強調，這將有效阻止搭載非法移民的小船小艇濫闖英吉利海峽。按照辛偉誠的講法，運送非法移民的第一架包機，有望在7月初起飛前往盧旺達。

　　如果英國政府的相關計劃能順利展開，公眾的焦點可能會轉向政府為此支付的各種費用，這方面的反對聲音一直很強烈。根據英國媒體的報道，政府將每一位非法移民從英國遣送到盧旺達的支出，預計為16.9萬英鎊，其中大部分是給接受國的費用（超過10萬英鎊），此外還包括押送人員的開支和機票費。英國廣播公司(BBC)的報道指出，這筆錢遠多過將非法移民安置在英國的費用，後者僅需10.6萬英鎊。正因如此，很多英國人批評政府濫用納稅人的金錢，倒不如讓非法移民留在英國，為英國社會做點貢獻。

將非法移民送往盧旺達的法案上月獲通過，但辛偉誠緊接面對濫用公帑的批評。(AP)

經濟難民無窮無盡，政客將其當作籌碼

　　英美兩國和歐洲大陸其他一些發達國家，都遇到嚴重的非法移民問題，這源於南北半球經濟發展極度不平衡，而戰爭、天災、社會動亂、氣候變化、資源枯竭等諸多因素則在不斷加劇這種不平衡，造成經濟難民愈來愈多，無窮無盡。他們前仆後繼，冒著生命危險從南半球前往歐美，渴望開啟新生活，但各國政客卻將他們當作政治鬥爭的籌碼，用各種手段試圖將他們拒之門外，目的是保護自身利益。對於發達國家來說，無論是在本土安置他們，還是將他們送到某個國家，都缺少有效可行的具體辦法，而且將來也未必能找到出路，這意味著非法移民這個政治難題將由一代人交到下一代人，長久得不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