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政情

　　過去一星期阿富汗局勢突變，塔利班迅速奪權，令全球震驚。但塔利班可以就此坐穩政權嗎？看來未必，而且恐怕會陷入另一場內戰。現在，北方聯盟和塔利班就好像再次調換角色，重演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戰鬥，至少年長一輩的阿富汗人，正感到山雨欲來。

　　恐懼，不僅來自塔利班捲土重來所帶來的不確定性，令阿富汗人更害怕的是仇恨撕殺，爭相逃走的阿富汗人，他們心中有數。畢竟他們已經歷了四十年的戰爭，現在一心只想逃出這個國家的戰爭怪圈。事實上，阿富汗的動盪不安，除內部因素外，大國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並欠阿富汗人應得的和平呢！

(iStock)

　　就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前，即五六十年代的歲月，阿富汗本是一個工農商貿昌盛的國家，人們過著有社會秩序的生活。我認識一位曾於六十年代採訪阿富汗的美國老記者，他告訴我當時的阿富汗人甚為時髦，而我二十年前探訪喀布爾時所入住的州際酒店，大門旁便有一舞廳，雖已破落，卻仍依稀見到曾輝煌一時的痕跡，老記者指這個舞廳，可說是當時阿富汗豐富文化生活的縮影。

　　再說遠一點，在中古歷史裏，位於中亞腹地的阿富汗出現過多個燦爛的王朝，不愧擁有四千年的文明史，乃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

　　可是，當各大強權要在阿富汗扶植代理人後，這個小國的惡夢便開始了。大英帝國在十九世紀入侵阿富汗，乃是要建立一個親英政權，以對抗親俄的波斯，和削弱沙俄的影響力。到了蘇聯於1979年攻佔阿富汗，目的也是要扶植親蘇政權，當時美國為了制衡蘇聯開始插手阿富汗，鼓勵及支援抗蘇聖戰者，到「九一一」向阿富汗開戰後，親美傀儡政權成立。

　　不過，這傀儡政權「北方聯盟」現在雖遭擊敗，總統加尼更落荒而逃，但當中有領導層成員與塔利班在抗蘇及內戰期間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例如副總統沙雷(Amrullah Saleh)，不僅根據憲法自封為「看守總統」，並繼續力抗塔利班。他誓言，在任何情況都不會向塔利班低頭，其追隨者則在街頭上揮舞「北方聯盟」統治時的阿富汗國旗進行抗議。

　　上世紀九十年代「北方聯盟」備受尊重的已故將軍馬蘇德，其子小馬蘇德帶領殘存政府軍，會否與沙雷並肩作戰？這可能是個關鍵。此外，「伊斯蘭國」一支部在阿富汗亦蠢蠢欲動，甚至抨擊塔利班，暴露出聖戰者之間的矛盾。還有另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那就是巴基斯坦塔利班，他們早前才在巴國境內對中國一車輛發動恐襲，而他們一直想征服阿富汗塔利班。

　　美國已表示不承認塔利班政權，那會否一如既往退居幕後暗助抵抗塔利班的各方力量？其他各大國在承認與不承認之間繼續角力，而劣跡斑斑的塔利班又能否信守包容和解的承諾，似乎未可樂觀。誰憐阿富汗老百姓？大家都似乎走在在阿富汗的迷途上，最後可能只有「人道」才是出路，國際社會對此責無旁貸。

　　最近，國際媒體都在關注阿富汗局勢。兜兜轉轉二十年，美國最後全面退出阿富汗，而塔利班則攻佔了阿富汗大部分土地，再次上台執政指日可待。換言之，美國敗給塔利班嗎？那麼，大家便感奇怪了，一群草莽之夫竟勝過軍事巨人？這則要從美國和「北方聯盟」的關係說起。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蘇聯入侵阿富汗，美國暗助各方「伊斯蘭聖戰者」抗蘇。蘇聯撤退後，各派聖戰者軍事系統組成「北方聯盟」上台執政，阿富汗人所期盼的「新天新地」，卻換來權力精英的貪污腐敗，前線戰士的姦淫擄掠。

　　 我於2001年在阿富汗採訪時的翻譯員阿麥德，向我回憶起那段歲月，猶有餘懼。他說，他們老百姓在家中多把私人物品放在皮箱裏，「北方聯盟」戰士一來到，他們便會立刻拿起皮箱拔足而逃。他慨嘆，他和家人沒有一晚睡得好，都是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

　　「北方聯盟」的貪腐，孕育出主張回歸宗教信仰戒條來潔淨阿富汗的塔利班成功回擊。在伊斯蘭世界，不少伊斯蘭原教主義組織也是這樣被催生出來的，作為對親西方貪腐政權一個大反彈。阿麥德告訴我，塔利班的極端神權統治雖嚴苛，但至少老百姓可以感到安全，每晚能夠安睡。我聽後感到難過，過往的經歷令到他們不敢有奢望，只盼卑微而安全地生活。

　　2001年後，「北方聯盟」在美國扶植下重新執政， 卻未有一改過往貪腐的作風。他們接掌政權後，得到美國大量金援，以美式民主重建這個極度貧窮的國家，人民獲得了投票權，婦女又得以重投勞動隊伍，甚至議事參政，男女學童亦可以一起上學，而街頭上也出現不少小商販。一時間，首都喀布爾在表面上看似有不少新氣象，可是這只集中在喀布爾，人們都取笑總統是個走不出喀布爾的總統。

阿富汗首都喀布爾。 (iStock)

　　由於政府貪腐猖獗，不少重建資金被層層部門竊取，令到喀布爾以外的城市，連最基本需求都無法得到滿足。最要命的是，安全部隊內也爛透不堪，他們任意揮霍軍餉，大大打擊前線軍人士氣，結果潰不成兵，反讓塔利班有機可乘。塔利班在依然貧窮保守的村落承諾修橋築路，重建學校，激活各社會服務，並成功收買人心，還有獲屬同一部族的巴基斯坦普什圖族相助，遂加強了他們的作戰能力。

　　這樣看來，不是塔利班特別強大，而是美國代理政權特別腐敗；美國不是敗給塔利班，而是敗在自己的無知與傲漫，他們漠視當地的文化歷史脈絡，以為為阿富汗披上現代民主國家的外衣，結果卻只淪為皇帝的新衣，阿富汗其實從未擺脱傳統部族的政治。從第一任總統卡爾扎伊到現任的加尼，他們不過是由美國拔苗助長卻缺乏廣泛民意基礎的虛假領導人。

　　如果塔利班再度上台，大家關注阿富汗人會否重回殘暴的神權時代，這對整個中亞地區安全亦有重大影響，並波及至俄羅斯和中國，而中美俄在該地區的大國博弈可能更劇烈，也未可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