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當你的眼睛】以聲音道出光影世界！遇上槍戰、性愛情節都不能「怯」
#職場 #視障人士 #口述影像 #眼疾 #失明 #人物專訪戲院燈光轉暗，大銀幕亮起，觀眾屏息靜氣，耳機傳來一把女聲：
「萃英女書院會面室，放滿獎盃和獎牌。徐老師面試，校長翻閱履歷……」
女聲以說話道出影像，將電影畫面化作聲音，傳入視障人士耳中，為他們上演一場腦海中的電影。
逐格回放 摘下電影精粹
今次有種生活的主角梁凱程（Dawning）很喜歡電影，每次看到有意思的電影，她心裏都忐忑，想到同樣是愛好電影的視障人士，卻不能像一般大眾走入放映院欣賞電影。她苦惱自己幫不上忙，但她沒有卻步，反而去進修研讀，最後成功找到了她事業的新方向──口述影像員。
最近，她主動聯絡電影公司，促成了《非同凡響》的口述影像場次。「視障人士很開心，因為那是優先場，以及他們最開心是可以去戲院看電影，始終戲院的音響不同。」
講述特殊學校與傳統學校學生合辦音樂劇的《非同凡響》，戲內，導演大談「共融」；戲外，有電影院實踐「共融」，讓視障人士與健視人士一同觀賞電影，隨著電影的起伏，一起笑，一起落淚。
《非同凡響》在The Grand放映後，視障人士與健視人士一同參與導演和演員的分享會。（受訪者提供）
Dawning從做義工時開始接觸視障人士，到後來成為領跑員，與他們相處得愈多，愈發現可供視障人士參加的文娛活動很少，「我們去看電影、逛博物館、參觀展覽，都是隨手可得的；但是視障人士要做這些事，可能就要有口述影像的配套，但在香港相對而言比較少這些機會。」同樣的需求，在失去光影後，卻變成奢望；於是她辭去正職，投入口述影像的事業。
要將口述影像融入電影，聲線、節奏、時間，都要拿捏得很準確，畢竟在避開電影對白、背景音樂和聲效後，剩下可加口述影像的空間並不多；Dawning要在密密麻麻的電影原素中，找到空隙，並以最精練的文字插入口述影像。準備過程中，她就像電影解剖員，將電影逐秒逐格回放，邊看邊寫稿，反覆琢磨用字與句子鋪排；遇上內容豐富的畫面，即使只是一秒，也要回放三四十次，只為準確描繪畫面中，一個一閃而逝的動作。
克服社會禁忌 直述性愛場面
驟耳聽起來，口述影像就像把畫面平鋪直述，實際上選擇甚麼來說、如何說，都考驗口述影像員的技巧。當口述影像員，遇上永遠的武打巨星，就成為Dawning一部難忘的口述武打片──《唐山大兄》。「李小龍他打架真的很厲害，他出名快狠準，你描述他一拳 ，其實可能已經腳踢不知多少個人。」偏偏李小龍的招式是沒有名稱的，若只用「出拳」、「踢」，這可一點也不精彩，於是Dawning改成：「他一個勾拳、直拳、橫掃，五人飛起。」三言兩語，就可見李小龍的敏捷與力量，如此一聽也覺嘖嘖稱奇。
李小龍快狠準的武功招式，大大增加Dawning口述影像的難度。
（網上圖片）
在電影播放的一至兩小時內，口述影像員就如視障人士的眼睛，領他們步入電影多彩的世界：動作電影呈現激烈的槍戰畫面時，Dawning要緊隨其後，一刻不漏地道出槍林彈雨的世界︰「嘭了一下，A開槍；不中，再發……」而當柔和的音樂奏起，電影述說愛情的浪漫蒂克，男女主角相擁、親吻、躺在床上，然後……若Dawning在這一幕停下來，對視障人士而言，就沒有「然後」了。「性愛場面呢，是我做過這麼多個情節感受比較深的，始終是女性，你都會有一點尺度。」雖然述說起來或感尷尬，但卻不可不說，Dawning會配合情節，把聲音放柔，用語言修飾親熱畫面：
「在一個房間裏面，阿勝和阿蓮在床上面，旁邊點著支蠟燭。整間房很昏暗，阿蓮依偎著阿勝。阿勝輕吻阿蓮的額頭，再吻她的嘴。然後阿勝……」
（取自受訪者2016年的演講）
多元化活動 使盲人展笑容
「我回不去了，做了一次以後。」一向鮮有機會觀賞電影的視障人士，在電影結束後，原來是可以與Dawning手舞足蹈地討論電影情節，還很期待下一次活動，從那一刻起，她就回不去了。「當我們平日能享受電影時，視障人士是沒有理由要等DVDs推出，然後自己躲在家中看的。」
Dawning（左二）帶同視障人士到中環坐摩天輪，欣賞維港的景色。
（受訪者提供）
在香港，口述影像仍處於起步階段，主要由非牟利機構提供服務，不如英國規定公營電視台的節目，需要設有口述影像聲頻；本地的宣傳不足，有時視障人士也不了解這項服務。所以Dawning盡力提供多元化的口述影像服務，並接受不同媒體的訪問，促進公眾、乃至政府的認識；也許擁有豐富的採訪經驗，整個訪問中都不見Dawning停頓、思考，一切內容如流水般自然道出，卻在說到工作滿足感時，她陷入長達一分鐘的停頓。
「最大的滿足感，就是我看到視障人士笑。」
上一秒，她臉上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下一秒，情緒湧上來，笑容消逝，她合上雙眼，把嘴抿成一線，竭力壓下那股哭勁。
辭職負笈英國 全賴丈夫支持
視障人士的歡顏下，原來藏著她多年前對這條路的未知與恐懼，今天想來，她也不明白當時的勇氣從何而來。Dawning在浸會大學畢業後，成為大專講師，全職教授英文。在盲人輔導會成為義工的經歷，令她覺得視障人士不應是一座孤島；如果缺乏口述影像服務，他們何來外出的誘因呢？「他在住所樓下行，與帶他到公園行，其實沒有分別。」因此她把心一橫，負笈英國攻讀口述影像的PhD，一讀便是四年。
「我當時，已經與男朋友拍了十多年拖，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很感謝他明白我，知道我想做好口述影像。我跟他說︰『我一讀便要讀四年，你想我們結婚先，還是等我回來才結婚？』他說結婚先，對我而言是很大的支持。」放下香港的一切，一頭栽進未知的領域，Dawning在英國四年完成全球首份粵語口述影像研究，回港後創立香港口述影像協會，成為全港唯一全職口述影像員。「我去讀書時，別人都很現實地問我，你辭了職，靠口述影像能否糊口？我沒有想這件事，我只是知道，我們是為視障人士服務。」
全靠當時所下的決心和勇氣，為她換來今天的笑容，視障人士看電影、與普通人一起參觀博物館、到酒吧看球賽、欣賞舞台劇……不再是天方夜譚。失去光影的世界，聲音讓眼睛重新「張開」。
後記︰
（受訪者提供）
在Dawning的辦公桌上，放有一個模型，上面插有高樓大廈，並有一片模仿維港的藍，Dawning說這是戶外活動口述影像的道具；接著問：「有沒有興趣聽我說下一個項目？」然後拿出幾塊板，上面綴有勾勒出星座形狀的小點：「下次我打算帶視障人士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