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 Living

　　仿如流沙的時間，緩緩地往深處鑽，毫無聲色地掩著、埋著。踏入耳順之年，會是一個怎樣的狀態？活了大半生，經歷過不少；幸運地，或許在年輕時便已找到想走的路和方向。

 

　　展覽「時間的見證」，擺放著黃炳培Stanley Wong以及又一山人「二人」的作品，作品橫跨40年創作歷程，而且媒介豐富，有裝置藝術、雕塑、多媒介畫作、廣告設計、海報設計、攝影、錄像、時裝設計、拼貼等跨媒介作品。

 

　　我們一生中，有很多角色需要兼顧，Stanley與又一山人，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卻又像兩個各不相干的個體？這一切都可以回溯至數十年前的某一天。年僅12歲的Stanley無意中看見靳叔所設計的鼠年郵票，那套郵票就像是一顆種子，埋於他心底，引發他對設計的好奇與可能性。求學時期雖不算太順利，但亦如願「入行」，開始了5年的設計工作；後來更進入廣告公司，嘗試製作、創作工作，每天工作近16至20小時，11年之間，由美術指導打滾至創作總監。一系列地下鐵路的電視廣告更讓他不斷獲獎，在圈內建立名聲，走到當時的高峰，奠定了他作為設計師與廣告人的身份。然而，他沒有止步於商業創作，他更想做的，是為自己的理想、為社會大眾發聲。「又一山人有別於Stanley Wong，我要將我所學的，用來講故事，去做些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情。」人之和諧、社會和諧是他的核心主題，因此他有不少作品都細細訴說著人文關係。就這樣，走過了40年的創作歷程，他還笑說，「時間的見證」淺白點來說，就是路遙知馬力。

 

 

 

Credits

Photograph／Alex Yeung

Video／Alex Yeung

Graphic design／Alex Yeung

Video Editing／Alex Yeung

部分片段與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活了兩世的此生

 

　　展覽以黑、白、灰三個區域呈現，白色區域是Stanley的商業創作，黑色區域則是又一山人的個人創作；又一山人是Stanley的另一分身，所以他既是黃炳培，又是又一山人。你或許會問：他們有沒有共存的可能性？那就要步入灰色區域尋找答案。這個展覽不是一個回顧展，亦不是一個結果，展覽的標題甚至只用上「習作」二字去形容此時此況。

 

 

　　不管是Stanley，還是又一山人，他的創作有趣之處在於貼地，惹起共鳴。早在90年代，Stanley已經將「本土文化」融入創作中，一系列地下鐵廣告就是很好的例子，而一句「搭地下鐵路，話咁快就到」更成經典slogan。後來，他大玩紅白藍元素，親民又地道的紅白藍在他眼中十分有個性，他說：「它無處不在、無人不用」；跨越20年的「紅白藍」系列更成為他標誌性的作品。此展覽所出版的書籍中，他是這樣形容「紅白藍」的：「法國的紅白藍象徵自由、平等、博愛；英美的紅白藍象徵堅韌、英勇、和平。」而他，則用香港的紅白藍述說著一種正向的香港精神。「願香港人放下七百萬個一己，放下貪念，放下怒氣、憤怒，放下迷戀痴心，放下傲慢態度，放下疑心，放下佔有慾，放下主觀和偏見，真的攜手往前！」

 

《紅白藍》系列：《李英愛？你應愛》，2006

 

　　入行40年，去年剛踏入耳順之年，他一直堅守著不止為自己發聲，遊走於商業與個人間，怎樣平衡？灰色區域展出的是「二人合作」的創作，可以看見此時此刻的商業創作已經將社會價值融入其中。「每個人都應該有理想與現實的一面」，Stanley淡淡地說道。他認同人需要生存和生活，但原來很多人只停留在生活上，「生命和生活是兩碼事，要生活沒有錯，但若用生命的角度出發，你的生活會大大的不同。」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但並不代表會去做，就像知道生命，但並不代表理解生命、找到生命。在生存、生活以外，用自己綿薄的力量做下義工、幫助人，原來這種開心遠超於勞勞碌碌的工作，這也是Stanley在經歷了不同崗位、身份之後，選擇繼續再多走一步的原因。

 

《共融/一九三》，錄像，2017

《共融/一九三》，錄像，2017

每個國家的國旗上都有著標誌性的符號，那些符號象徵著一種權力、地位、政治、經濟的角色，藝術家將193個國家的國旗轉化為只有顏色的圖案，當將這些符號被擺放在一邊時，又是否能回歸到最初，大家只是一群人、一個民族，大家是否能和諧相處？

 

我是誰？不重要。 

 

　　閉眼、睜眼，8小時過去了；他形容，在我們停止的時候，時間並沒有靜止，世界仍在無止境的運作……霎那間，他自覺落後了8小時，他下意識想要追回過去的8小時，想要跟世界同步，至少要向前看，面對今天該面對和要做的事情。

 

 

　　40年的創作歷程讓他看清楚自己是誰，在整理的過程中，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做甚麼。40年亦為他帶來了不少頭銜，有人說他是設計師，有人說他是廣告人，又有人說他是藝術家。他卻說：「我從無要求自己是一個藝術家；20年前，又一山人開始做個人創作，『紅白藍』、『正面香港』，一直做下來，那天沒有，今天也沒有；因為我從來不需要你告訴我『Stanley你是一個藝術家、你這個叫藝術品。』」儘管站在藝術發展局的頒獎典禮上，手裏拿著年度藝術家的獎項時，他也是這樣說，毫不避忌：「我第一句說了聲多謝大家，但我真的不是藝術家。」

 

 

　　做了若干年的個人創作，出席無數的藝術場合，這句話卻是他的心聲。「我只要知道自己想表達、想和大家表達甚麼就可以了。」他揚了揚眉，笑著舉了個例子，「徐冰，無可置疑是一個藝術家，天書之後還有地書。他的Computer icon成為他的語言，去回應科技和人與人的溝通。」他停頓了數秒，搖著頭說：「如果這不是出自徐冰之手，或者我用手遮住徐冰的名字，整個表達、視覺呈現還挺像設計呀！」他又笑了笑，「因為他是徐冰，所以大家不敢以其他角度去看。」這樣聽來，一些頭銜、標籤、分類似乎是一種綑綁，而在他看來，在不同時刻，所想表達的東西都不應有界限和規範。

 

《每周出海》，海報，2018/2019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件作品是Stanley給自己的作業，每週設計一張海報，堅持一年的時間。海報內的元素都是自己六十年來喜歡、尊重、欣賞的元素。當他說到這52張海報時，以死亡前腦海中的「Flashback」來形容此景；完成了52張海報的時候，便是他踏入60歲時，與他而言，便是從心，重生。

 

 

《時間的見證：80/20明心見性·四十年》，攝影，1980 until now

這件作品是另一間見證時間的作品，在過去的四十年，他記錄了無數個時刻、無數個畫面，他從中挑選了8000張，並排展示在一面長長的牆上。

 

時間的概念……就是當下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一寸光陰的長短，我們無法量度，但在時間的旋渦中，我們漂流、成長。展覽中有三件新作品回應「時間」，其中一件是剛步入門口的三幅多媒體繪畫 ——「塵歸塵/302日」。配合好友龔志成為他創作的音樂，讓人更容易進入其語境中。「阿龔特意寫了這個將近40分鐘的soundscape給我，他寫的概念是用佛家思想的放下，來回應我40年的創作。」說到這裏，他按奈不住喜悅，邊笑邊指著音樂發出來的地方，表示收到音樂時的感動。回到作品，「塵歸塵/302日」是他切切實實經歷時間流動的作品：他借了一塊位於元朗的地，準備了三塊帆布和一些會生鏽的物料，他想著將這些物料放在帆布上，再埋在挖好的洞裏，待一年之後，物料分解，留在帆布上的痕跡不就成了一幅畫嗎？至少他當時是這樣想的。「但挖起來後，那塊帆布不見了，變得支離破碎，而那些物料也分解不了。」他沒有預計到這種情況，他笑著問道：「你說這是不是無常的一種？」

 

《塵歸塵/302日》，多媒體繪畫，2018-2019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以「塵歸塵/302日」為始，「無常」為終，呈現了一個巧妙的呼應。 人生無常，他悟到了、接受了，亦欣然面對。「無常」是一件裝置藝術，是一件三合一的棺木梳化，回應生命走到盡頭時，能否貼著與自己平日裏最親近的物件離開。「人一生要做這麼多事，擁有這麼多東西，但偏偏去到生命盡頭時，貼著你身體的，卻是與你一生都無關的物件。」

 

《無常》，藝術裝置，2009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無常》，藝術裝置，2009

 

　　一次和朋友吃飯時，Stanley和他們談及葬禮以及棺材的話題，他毫不猶疑地說：「不管西式還是中式，棺材都不是完全直線的設計，我很不喜歡。」這件事一直讓Stanley耿耿於懷，隨後他便開始想，有甚麼常用的物件到最後一刻能變成一個箱，代替棺木以作為最後的陪伴？那時的他，才三十餘歲，而這個想法已經烙在他的腦海中，但他並沒有馬上實踐；在中國文化中，死亡永遠是難以啟齒的話題。一次機緣巧合，他受策展人邀請，想到以「Experience」為題時，兩秒不夠，他就知道，是時候實現這個想法，做這個棺木梳化了。他淡淡地說：「若你不逃避，每日都正式面對生死的課題，你會善用每一天，你不會將事情看作理所當然；面對事情，你會坐言起行、會開心、正面、做好東西。」這原本就是很私人的一件事，但諷刺的是，這又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人生課題。

 

《無常》，藝術裝置，2009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無常》，裝置藝術，2009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緩慢的腳步走到每個展品前，淡淡地看著作品，它們仿如記錄了Stanley和又一山人創作的過程、經驗的累積、思緒的沉澱、時間的印記、活過的痕跡……驀然回首，仿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他知道人生無常，他不迴避生死，下一秒來了，當下變成過去，流動的時間裏，帶來了一些東西、也必定帶走了一些東西；而待完成這個展覽後，年過半百的他說，從零開始吧！

 

 

時間的見證

時間：即日起至7月20日

地點：香港文化博物館

個人網站：http://www.anothermountainm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