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

　　點開音樂，舞蹈室內的空氣瞬間被悠揚悅耳的旋律凝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隨著節拍的吩咐，先踮起腳尖，再來一下小踢腳，然後往前一個小跨步……

 

　　這位舞者叫羅百鴻（Tony）。今年63歲的他，從Discovery Channel中國部副總裁的位置退下來後，決心重拾四十多年前的芭蕾夢，再一次在人前翩翩起舞。

 

 

「每一個動作的背後，是日以繼夜的訓練。這種自我要求是無窮無盡，所以芭蕾舞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你好像覺得永遠都不夠，永遠都可以更好，永遠都可以更靚。」Tony說。

 

　　「I really feel good when I dance.」說起芭蕾舞，Tony難掩一臉滿足地說，「在精妙的舞蹈編排底下，將舞姿和音樂融為一體，令人恍如置身奇妙境界。這是一般人無法享受的感覺。」

 

參演《舞姬》化身大祭司

 

　　但是，63歲的老伯真的適合跳芭蕾舞嗎？這可不是「廣場舞」呀！「其實我也掙扎了好一段時間……一個事隔四十多年再跳芭蕾舞的人，他要面對的心理壓力其實很大。」Tony皺著眉解釋，當再次穿上那套貼身的芭蕾舞衣，看著鏡中的自己，只知道鏡面所倒映出來的，是其身形和體力早已大不如前的真相。

 

　　尤其到了正式練舞，他更發現大腦比身體退化得更快。「年輕時跳舞，一看到那套動作，很快便上手；但現在要經過很多次練習，重複又重複，才做得到少量動作……很坦白說，要跳上一整段舞蹈，我這輩子都未必可以做得到。」

 

負笈海外前，Tony曾在王仁曼芭蕾舞學校學舞三年。「畢業後回來，又因為要應付工作、建立家庭，沒時間再去延續這個興趣。」直至外孫出世後，Tony不想讓他覺得公公退休便沒事做，加上得到女兒的鼓勵，終於踏出第一步。（受訪者提供）

「我和身邊朋友都六十多歲了，要告訴他們，我重拾芭蕾舞、穿回芭蕾舞衣，這個心理障礙真不小。」Tony皺著眉說 。

 

　　雖然嘴上說著「不可能」，但Tony心底裏其實很渴望進步。皆因每次練舞，他總是一臉認真地聽從老師的指導，一舉手一投足，絕不馬虎了事。「重拾芭蕾舞一年了，由剛開始跳半小時已抽筋，到現在跳兩小時都可以。但當然會很累啦！」他更說，如果老師能根據他的體能、技術成熟度，設計一些動作或一段舞讓他去跳，他有信心可以做得到，還會做得很好。「雖然那不是職業性質的高難度動作，但發揮依然可以很大，也很美。」

 

　　去年，Tony參演充滿印度色彩的經典芭蕾舞劇《舞姬》，飾演一個身材魁梧的大祭司。「東方人的個子一般較小，為了更好地表達出大祭司那種氣宇軒昂的形態，我必須要掌握好這個角色的神髓，而昔日的舞台經驗正好可以幫助到我。」譬如跳中國舞時，他在台上會故意走官步，以擺顯架子。「所以不一定要跳高難度動作，其他舞蹈動作一樣可以演繹出角色的特色和心路歷程。我覺得舞蹈的趣味和挑戰性正正在此。」

 

芭蕾舞冷知識：男人跳芭蕾舞很罕見？但原來早期的芭蕾舞恰恰相反，是不允許女性參演，所有女角均由男演員反串演出。直至後來此項規定放寬，再加上足尖的引入，才令芭蕾舞壇變成女人的天下。

 

去年，Tony參與王仁曼芭蕾舞學校周年大匯演「明日之星2018」，演出充滿印度色彩的經典芭蕾舞劇《舞姬》。（由王仁曼芭蕾舞學校提供）

Tony在《舞姬》飾演大祭司一角。他說：「與年輕舞者相比，年長舞者的體力和技術可說是全無優勢；但我們累積下來的人生經歷、舞台經驗，是年輕舞者需要花時間去追的。」（由王仁曼芭蕾舞學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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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前，Tony會先做暖身運動，然後倚著扶手杆做Bar Work，待熟習了基本動作後，才會移到場地中間做Center Work。

 

　　看Tony跳舞，臉上表情如同孩子得到心愛之物般滿足，實在令人難以聯想到，他退休前是Discovery Channel中國部副總裁。一直從事傳媒行業的他直言，跳舞和傳媒工作的本質並無二致，都是讓自己成為媒體，然後借助不同的表達方式，將信息傳遞給觀眾。「但傳媒工作有一特色：它是有特定的受眾，所以傳媒工作者要很清楚，自己在傳遞一個甚麼樣的信息；到選擇用甚麼方式去表達時，亦很需要一個很精心的理解和綵排。至於舞蹈演出，由於劇本和角色本身已有既定背景，所以舞者必須迎合這個背景去演繹，變相少了創意空間。」

 

別用「我老了」來綑綁自己

 

　　雖然跳舞劇會受劇本所限，演出時不能隨心所至、自由發揮，但Tony笑言「以興趣來說，當然是喜歡跳舞」。何況他跳舞，並非要尋求別人的肯定和讚賞，所以並沒有「觀眾是否受落」的壓力，只管盡情地投入享受便好。他說：「就如你在劇中是一個王子，你就是一個王子，你並不是為了他人而演出一個王子！當你能夠這樣忘我投入的時候，這種感覺是很wonderful的。」

 

Tony曾任職《香港經濟日報》。（受訪者提供）

 

　　經常有人說「退休後的人老得特別快」，但Tony顯然不屬此列。他的手腳不但能靈活舞動，肢體柔軟度比起時下的年輕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看著這樣的他，有誰還能斷言，退休人士的生活鐵定如西山落日，連僅餘的朝氣光芒都即將淡退。

 

　　所以在Tony的眼中，退休不是落幕，而是開展人生的新一頁。無論他或她，都值得擁有一個全新的生活形態，能夠容許自己做更多想做的事。「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能被過去綁著自己，只想著從前是怎樣怎樣的，今日已不是怎樣怎樣的。」

 

　　但可惜的是，身處金錢掛帥的香港，一個人的價值仍取決於他有多少生產力。Tony反駁說，「到了我這個年紀，看健康指數和快樂指數其實更適合。可以自由自在地、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讓自己活得健康快樂，正是我現時的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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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望高處，跳舞當然也要向高難度動作挑戰。「譬如360度轉圈，當做到一個，自然會希望做到兩個，然後三個、四個。我想這是每一個男芭蕾舞員的渴望，但這確實很需要體力和充足的訓練。所以我基本上會避免做這些練習，除非老師覺得我可以。他叫我跳，我就會練。」Tony說。

 

後記——為了理想起舞吧

 

　　2013年，以跳舞追夢為主題的電影《狂舞派》風靡亞洲，一句「為了夢想，你可以去到幾盡？」更成為不少人琅琅上口的金句，彷彿真的可以任性地為夢想而做乜都得。一轉眼，五年多過去了，你還記得那份被激發起的熱情？還走在實踐夢想的路上？

 

　　以往看見年輕人振臂高呼「我要追夢」，心底裏總會不由自主地雀躍起來，想要為他們打打氣，儘管自己和那些人的夢想其實毫無關係。至於長者追夢？卻像一件從來都未曾想過的事。直至這次下筆寫Tony的故事，才忽然醒覺，追夢從不是年輕人的專利。而你我身邊，其實一直都存在著這些老來才再度追夢的「老友記」，正在守候那顆埋於心底的「夢想種子」，在最合適的時間發芽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