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有沒有見過阿叔？」在街偶遇舊同事，他問起我們的舊上司，一個經常罵人、但教曉我許多事情的舊上司。這位舊同事是給阿叔罵得最不留情面的，但他對阿叔從來沒有怨恨之心，反而經常問起他的近況，關心他的健康。

 

　　「你都死嘅！」舊上司曾在開經理會議時這樣罵他。他當時是部門經理，舊上司是常務副總經理，即是說差不多獨攬公司業務部門。

 

　　開會時，舊上司問起一些工作進度，他正要匯報，但因怕給舊上司罵而顯得很緊張。他正要開口說話時，舊上司便罵他沒準備，他想解釋，又給舊上司的勢唬住了。說多兩句，前言不對後語，舊上司火上心頭罵他：「你都死嘅！」他給罵得面青口唇白。雖說我們見慣了舊上司罵人的情景，但罵得這麼嚴厲而無理還是第一次。

 

　　正當眾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他竟堆起笑臉說：「老闆，你罵得對！你罵得好！」整個氣氛突然間緩和了下來，舊上司不期然地笑了出來，說：「你這個擦鞋仔！」於是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笑了。

 

　　他當然不是擦鞋仔，而是他真的感到舊上司罵得對、理由充分，才會說出這句話。

 

　　這句話由心出發。因為他的為人不是那種擦鞋仔的嘴臉，他是做實事的人，只不過因資質所限，做每件事都要上司指示清楚，加上他不懂轉彎，所以經常撞板。

 

　　十多年後，他們都先後退休了，他仍很掛念舊上司。證明罵人雖然不好，但被罵的人胸襟廣闊的話，罵和被罵的都可以成為朋友，因為罵人的袋錢進了捱駡者的口袋裏。

 

　　後來，我跟舊上司聊起那個給他駡「你都死嘅」的同事，說那同事經常提起他的往事，仍很懷念他「在位」時的風光事跡，舊上司聽了笑得很甜。舊上司說他自己也有低沉時。當年公司從英國禮聘他回來幫手，進了這家千瘡百孔的中資企業，雖不是甚麼龍潭虎穴，也是各據山頭。隔岸觀火有之，撩是鬥非有之，按兵不動有之……大家都等著看戲，既看他玩甚麼把戲，亦看其他人做一齣甚麼大戲。

 

　　這也難怪，人家在公司捱了二三十年只能做到助總之位，他沒做過甚麼便坐上常務副總之位，有房坐、有車接送、有房津……大家都在等大戲上演。果然不消幾天，便聽到有個做了幾十年的老臣子，說舊上司「吃一餐中午飯也要幾百元」的閒話。

 

　　這是十八年前的幾百元，在這家中資老店裏確不是尋常事，於是成了攻擊他的武器。他還未替公司賺錢，已這樣「大花筒」，在這些老臣子眼中，簡直是大逆不道。

 

　　在舊上司眼中，這些人是尸位素餐，但在他口中，他們仍是公司的中流砥柱，這正是他的優點。

 

　　「我聽到這些話，當然非常不高興，發脾氣之餘，還請了幾天病假，心情極之失落。」舊上司說，他想過一走了之，但想深一層，說他是非的都是小人，他的上司和老闆並沒有責怪他，於是他收拾心情上班，出謀獻策，做出了該公司最輝煌的業績來。

 

　　「潘！做人就要做到這樣，人家看扁你，說你是非，千萬不要影響心情，更不要失去鬥志，反為要做得更開心更成功，看他們可以怎樣。」他說之後他沒有收斂花錢的作風，他忠於自己，應花則花，絕不顧此失彼。雖然這些閒言閒語並沒有減少，但他為公司賺了很多錢，他的為人亦為他贏得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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