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塚

　　跟台灣行家黃先生認識的經過是這樣的：有一天，他走進我的小店，從手提包拿出幾塊用草紙包著的玉器、水晶，問我買不買。幾塊玉器、水晶是漢代的東西，雖是小件，但他要的價錢不貴，這類貨又容易出手，所以很快便成交。

　　生意做成之後，他說有事要跟我商量，約我晚上吃飯。我見他做生意爽快，賣的貨又開門，要的價錢亦合理，是一個可交的人，便一諾無辭。

　　黃昏上舖後，我跟他在文武廟會合後，一起走到鏞記吃晚飯。

西漢  水晶面具

　　飲飽食醉之後，他告訴我下午賣給我玉器、水晶出自同一個在西安的漢墓，是當地農民無意中發現的。又說他們已挖到墓壁，但因為缺乏工具，又害怕鑿穿墓壁後整個墓會塌方，慘被活埋，所以不敢再有進一步行動。

　　黃先生透露農民們現在無計可施，急於找人合作。他說農民們想找一個老闆出錢購買所需工具，由他們組織一隊人進行發掘，所有出土的文物可以二一添作五，大家對分，亦可以由老闆全數購買，他們保證只會要一個低價。

　　黃先生愈說愈興奮，說農民向他透露，他們用電筒照過墓室，見到滿地都是青銅器和玉器，估計有百件之多。

　　黃先生隨後自說自話，說購買工具的錢他拿得出，但買貨的錢他估計最少要一百幾十萬，他有些力有不逮，想我跟他合作，將全數出土的青銅器和玉器買下來，拿回香港由我出售，一齊賺大錢。

　　睇「奪寶奇兵」我睇得好過癮，叫我做Indiana Jones我卻沒有這個胆量。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黃先生永不言棄，其後的一個星期，他每一天都走到我的小店，向我游說。

西漢  玉劍格

　　他說他願意負責我的機票、酒店食宿；我願意參與，可以參與一份，我不願意，可以只替他將眼，因為他已找到老闆，不會勉強我合作。

　　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有秦始皇兵馬俑、西安歷史博物館、西安博物館、關中八景、大明宮、未央宮、華清池等名勝古蹟，寶雞博物館離西安又不太遠，可以盡覧館藏的青銅器，有人出錢請我旅遊，何樂不為。

　　到達西安當天晚上，黃先生已急不及待約了農民的頭兒晚膳。農民頭兒自稱姓楊，是楊玉環一族之後。嘖嘖嘖，如此說來，他跟山口百惠是表兄妺囉。楊玉環是隋朝宗室之後，他不說姓李，是唐玄宗之後，已算厚道嘞。

　　「未看貨，先看人」，這句說話對做古董買賣的人來說，尤其不會錯。楊先生蛇頭鼠眼，說話時左顧右盼，甚少用正眼望人。有諸內形諸外，稍為懂得麻衣相法的人都知道此人心術不正。

　　他說購買挖掘、照明、爆破工具、氧氣樽等等只需幾千元。他強調自己不懂文物，只希望將來挖掘出土的文物可以賣到一點錢，造福村民，改善他們的生活。

　　話說得愈漂亮愈令人生疑。「為人民服務」只是共產黨蠱惑人心的一句口號，我從來不相信共產黨員或一介農民會如此偉大，無償為自己的同胞或村民謀福祉。

　　吃完晚飯回到酒店房間，我將我的感想告訴黃先生，可恨他已被貪念蒙蔽理智，把我的忠告當成危言聳聽。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門到處遊覧，黃昏時才回到酒店跟黃先生會合吃飯。他說一切已準備就緒，當晚十時就會出發，盡一晚功夫將全部文物挖出，帶到地面。

　　他問我去不去，又危險又犯法，我當然不去。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大力拍門，我即刻跳起身開門。開門一看，果然是黃先生站在門外，他雖然是一臉整晚未睡的樣子，但難掩興奮之情。他進房坐下，喝了一杯茶，便開始滔滔不絕告訴我墓壁已經炸開，所有的青銅器、陶器、玉器已搬上地面，總計一百多件，楊先生全部要價八十萬，他回來是開夾萬拿錢，約了楊先生中午十二點入他住的村交易。

　　他說他只會拿走幾十件玉器，其餘的青銅器、陶器他不會要，當是送給楊先生。他又說只是玉器已值幾百萬。

　　我半信半疑，問他有沒有跟住楊先生爬入墓穴。他說楊先生也沒有進入墓穴，只在外圍把風，另外兩個農民費了差不多半小時才到達墓壁，隨後將墓壁炸破，再費了幾個小時才將所有文物搬到地面。

　　我深感不妥，問黃先生會不會入村容易出村難，或者從此人間蒸發。畢竟八十萬人民幣在當時對一個農民來說，是一生的收入。

　　他聽我講完之後，面露難色，不知如何是好。我見他猶豫不決，索性再嚇他一嚇。我說我們哥兒倆無刀無劍，神仙難變，帶住八十萬入村，遇著楊先生是歹人，謀財害命，到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聞，只會任由宰割，可能最後屍骨無存。

　　我提議他叫楊先生將幾十件玉器帶到酒店房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同意，即刻打電話給楊先生，但楊先生堅持要我們入村交易，他說帶住幾十件玉器入城很危險，怕公安搜車搜到。

　　我隱隱然覺得事有蹊蹺，早走早著。

　　黃先生依依不捨，我將他拉到機場，買了機票便乘機回港。

　　回到香港後，我向一個時常跟文物販子打交道的行家打聽。他聽我一五一十說完經過，笑笑口對我說楊先生玩的把戲叫「種塚」，已經出現了好幾年，最多發生在河南、陝西一帶。

　　他說騙子先賣幾塊真玉給目標人物，籍此建立信心，再訛稱發現一座古墓，但沒有錢發掘，要找老闆資助。找到老闆資助後就預早幾天將青銅器、陶器、玉器放進一個被盜墓者捜掠過的古墓。青銅器和陶器通常是真的，但不值錢 ，玉器卻是全假。老闆看見大量玉器從墓裏搬到地面，怎會懷疑是假。

　　他又說謀財害命就通常不會，但入到村，就算我識破機關，看得出是假玉，不放低幾十萬，好難全身而退。

　　我聽他講完，嚇出一身冷汗。我嚇黃先生嚇得不知幾過癮，想不到這麼快就現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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